曾經一度讓全國同行艷羨的廣東省燃氣發(fā)電行業(yè)，正走向全面虧損。
9月3日，廣東省發(fā)改委下發(fā)了《關于降低天然氣發(fā)電上網電價有關事項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該通知成為壓垮廣東燃氣電廠的最后一根稻草。
按照通知要求，自2018年7月1日起，廣東省內36家天然氣發(fā)電企業(yè)的上網電價統(tǒng)一調整為0.665元/千瓦時，即這36家燃氣電廠的大多數機組上網電價下調5分錢。就在政策落地的幾天前，中石油開始上浮氣價，即從9月開始，天然氣供應價格上調10%—23%。不僅中石油，廣東省最主要的天然氣供應商中海油，也進入氣價上調周期。
氣價上漲、電價下調，嚴重的成本價格倒掛之下，留給燃氣電廠的選擇并不多。“發(fā)得越多虧得越多，電廠賬上的現金流在不斷減少，買氣都成問題，中調要是來調發(fā)，只好說檢修了。”深圳一家燃氣電廠的董事長說。
這一窘境并非孤例，發(fā)電即虧損的現實下，廣東省燃氣發(fā)電行業(yè)接過了今年由萬科提出的口號——“活下去！”
南方能源觀察
eo記者 黃燕華 潘秋杏
最后一根稻草
對于廣東省發(fā)改委突然發(fā)出下調上網電價的通知，廣東多家燃氣電廠經營者表示頗感意外，“我們也是看了媒體報道或者朋友圈消息才知道通知內容的，通知下發(fā)前并沒有征求我們的意見?！苯邮懿稍L的燃氣電廠人士表示。
關于此次下調天然氣發(fā)電上網電價的背景，通知中并沒有交代。eo在9月初對廣東省發(fā)改委的相關工作人員采訪時了解到，此次下調主要是完成降低一般工商業(yè)電價10%這一任務的需要。針對廣東省發(fā)改委下達的通知，廣東省內的燃氣電廠表示理解政府降低一般工商業(yè)電價的壓力，但影響如此大的政策出臺前，建議充分調研和征求意見。
調低燃氣發(fā)電上網電價之前，廣東省已經采取了多項措施降電價，如臨時性降低省級電網輸配電價、降低跨省跨區(qū)輸電價格、降低國家重大水利工程建設基金征收標準等。廣東省的燃氣發(fā)電在全社會用電量中占比不到8%，且相比煤電及核電，0.715元/千瓦時的上網電價偏高，因而成為了廣東省今年為降低一般工商業(yè)電價唯一被“割肉”的電源類型。
據悉，在收到廣東省發(fā)改委下調上網電價的通知后，廣東省電力行業(yè)協會燃機專業(yè)委員會就著手征集了各燃氣發(fā)電企業(yè)的意見，并形成了《關于上網電價下調導致燃氣電廠進一步陷入經營困境及后續(xù)工作建議的報告》，并于9月中旬送達廣東省發(fā)改委、廣東省經信委及南方能監(jiān)局等多個主管部門。
從當前政府部門的反饋來看，結果并不理想。個別政府部門表示將努力研究，但是沒有給出具體的時間點。2017年年底，廣東省發(fā)改委下調了0.03元/千瓦時的燃氣發(fā)電上網電價，此次再次降價，讓燃氣電廠措手不及。有業(yè)內專家表示，廣東省政府決策太快，燃氣電廠反應太慢，兩者的步調錯位明顯。
除了感到突然外，廣東多家燃氣電廠負責人表示，對通知中的具體降價條款不太理解。“在此次調價之前，廣東的燃氣電廠大多處于盈虧平衡點附近，一些效益好的9F機組可能有一些微利，而一些老的9E機組仍處于減虧階段?！睆V東省電力行業(yè)協會燃機專業(yè)委員會秘書長陳佰成告訴eo。
據悉，珠三角某燃氣發(fā)電廠，今年上半年剛實現小幅盈利，就迎頭遭遇燃氣發(fā)電上網電價下調。據該電廠測算，今年下半年電廠可能虧損接近5000萬元，而明年全年虧損額將可能超過1億元。
廣東省內燃氣電廠大多面臨與上述電廠類似的情況?！懊娣圪F過面包”，省內燃氣發(fā)電陷入了“發(fā)電即虧損、多發(fā)多虧”的困局。而對于不同的燃氣電廠來說，唯一不同的只是虧損多少。
“毫不客氣地講，通知的出臺基本上等于扼殺了廣東的燃氣發(fā)電行業(yè)?！庇须姀S人士表示。
更讓燃氣發(fā)電企業(yè)感到不解的是，9月初下發(fā)的通知中將下調燃氣發(fā)電上網電價的時間追溯到7月1日。有電廠反映，近期廣東省電力交易中心已經按照通知對7月和8月兩個月的市場電量電費進行了追繳結算。
“這一追溯十分不合理。電廠7—8月的電價已經結算了。電廠在此前參與電力市場交易時依據的是當時的上網電價和天然氣燃料價格?！?
據悉，此次36家被降價的燃機電廠中，15家是B類電廠，需參加“月清月結”的電力交易。在通知下發(fā)之前，2018年的年度雙邊協商交易、年度合同電量集中交易在2017年年底前就已經完成，燃氣機組完成的成交電量為1094.6億千瓦時，平均價差為-0.0766元/千瓦時；2018年1—9月的月度集中競價交易均是按月進行，成交電量為358.2億千瓦時，平均價差為-0.042元/千瓦時。
“如果此次廣東省發(fā)改委在7月1日執(zhí)行日期前下發(fā)通知，那么這些B類燃氣機組已經依據電力市場交易規(guī)則執(zhí)行完畢的7—9月三個月底交易的成交價格將完全發(fā)生改變?！眳⑴c市場交易的電廠人士坦言。
對于此次廣東省發(fā)改委的調價時機，省內燃氣發(fā)電人士認為也不恰當。7—8月是全國“迎峰度夏”保供電和電網安全的特殊時期，燃氣發(fā)電沒有獲得調峰補償，相反還被降電價。
廣東省內燃氣發(fā)電人士認為，此前參與電力市場交易的長協和年度競價均屬于市場行為，且已經實現了平均度電讓利0.067元/千瓦時的讓利。如今單方面降低上網電價，對于已經參與電力市場的電廠來說，再行0.05元/千瓦時的降幅，燃氣電廠根本沒有能力來負擔這部分讓利。
“嚴格意義地講，這就是政策導致的市場扭曲行為?！庇须姀S人士感嘆道。
不能承受的氣價之重
對于燃氣電廠來說，影響經營收益的因素主要有三項：燃料價格、上網電價、發(fā)電小時數。
天然氣的燃料成本在發(fā)電成本中占比超過70%，燃料成本價格成為影響燃氣電廠經營最重要的因素。從eo的走訪來看，廣東省內燃氣電廠呼吁降低氣價的愿望迫切。
由于2017年冬季天然氣供應緊張，2018年全國天然氣保供提前。在此背景下，今年廣東地區(qū)的電廠早早就開始被限量和漲價。
當前，除了使用大鵬一期氣源的燃氣電廠盈利性尚好，其他的燃氣電廠都面臨冬季氣價上浮的壓力。
廣東燃氣電廠的氣源至少包括：中石油西氣東輸二線的管道氣、中海油海上生產的天然氣、進口LNG。對于電廠來說，還可多氣源組合，因此各電廠的氣源價格相差甚大。但相同的是，今年以來各類氣源價格都出現了快速上漲。
據悉，自今年9月開始，中石油供電廠的氣價開始全面上浮，漲價分階段執(zhí)行：2018年9—10月，“西二線”供電廠的價格以廣東省門站基準價為基礎上浮10%（上浮后為2.266元/立方米）；2018年11—12月將在門站基礎上上浮20%（上浮后為2.472元/立方米）；到2019年1—3月，中石油供電廠的價格可能上浮22.7%（上浮后為2.528元/立方米）。再綜合考慮廣東省管網、城市燃氣的代輸費，到電廠的氣價還要更高。
占廣東省天然氣市場供應量超過70%的中海油，參照中石油西二線的氣源價格情況，自2018年7月開始，也上浮了供應電廠的氣價。
據深圳某燃氣發(fā)電企業(yè)燃料采購負責人介紹，今年7月1日起，中海油供該電廠的天然氣價格已由二季度的61.90元/吉焦（按照西二線的熱值折算為2.31元/立方米）上浮到69.71元/吉焦（按照西二線的熱值折算為2.6元/立方米）。11月開始，中海油供電廠的價格則實行合同內氣價上浮20%（按照西二線的熱值折算為2.622元/立方米），合同外的增量氣上浮30%（按照西二線的熱值折算為2.828元/立方米）。在實際定價中，中海油供各電廠的氣價稍有不同。
某燃氣電廠對氣價上漲帶來的經營虧損做了測算。今年下半年，該電廠受中石油天然氣的漲價影響，利潤減少約為700萬，受中海油氣價上漲的影響，利潤減少約1800萬，兩者疊加，受氣價的影響利潤減少約為2500萬。由于廣東省發(fā)改委下調了廣東省天然氣管網公司的代輸費的電廠受益約300萬。今年下半年合計受氣價上浮影響利潤約為2200萬元。
“我們就像‘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庇须姀S人士自嘲道。有燃氣電廠認為，廣東正在為全國“氣荒”買單，而電廠正是買單者之一。2017年，廣東省氣電的氣量消費超過100億立方米，由于天然氣統(tǒng)一調度的需要，原本供應并不緊張的廣東，用氣量受到限制，氣價也節(jié)節(jié)攀升。
在向下傳導沒有可能的情況下，電廠也正在將這種壓力向上游氣源方傳遞。為了降低燃料成本，各燃氣電廠正在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以珠三角某燃氣電廠為例，該電廠當前共有多路管道氣源。與此同時，考慮到氣價波動，該電廠還建設了應急備用液化天然氣氣化站。但現實是，當前沒有一種氣價是可以承受的。由于今年以來持續(xù)走高的LNG價格，已經建成幾個月的備用液化天然氣氣化站至今沒有啟用。
為了降低氣價，減少經營虧損，深圳某電廠正在找深圳燃氣商談降低他們的管輸費。當前深圳燃氣供該電廠的管輸費超過0.25元/立方米。
深圳燃氣的管理層表示，廣東省發(fā)改委下調電價的政策，使得燃氣電廠將經營壓力傳遞到燃氣企業(yè)，要求降氣價，而燃氣企業(yè)自身也有經營壓力?！叭绻@批電廠經營不善倒閉了，對廣東省天然氣市場來說也將是重創(chuàng)。”而電廠對于能否談下管輸費價格顯然不自信，“不管如何，我們總得試試?！?
中山永安電廠是一家鎮(zhèn)下屬的社區(qū)集體所有發(fā)電企業(yè)。當eo記者于10月中旬在大雨中到達永安電廠后，這個電廠的總經理盧伯興剛結束跟九豐集團負責人會面歸來。
中山永安電廠自燃氣機組投運以來，一直采用LNG作為燃料。為了能買到便宜的LNG，自2011年開始，盧伯興去了新疆找廣匯買氣，還試驗了用鐵路運輸LNG。除了國內的氣源，盧伯興還去了澳大利亞、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等多個天然氣出口國，接觸了多個國際賣家，也全面體驗了國際LNG貿易的各種游戲規(guī)則?！霸贚NG這種大宗商品國際貿易中，動輒簽約15—20年。對于單個電廠來說，我們的生存空間是有限的?！?
由于體量太小，在國際采貨失敗的永安電廠，最后與東莞九豐簽訂了固定價格的LNG長約。該長約自2015年開始，到今年6月執(zhí)行完畢。讓盧伯興很是后悔的是當初沒有簽訂更長的長約。反思這一遺憾，他認為是自己對國內天然氣市場研判的失誤。
“我們做了這么多努力，努力降低氣價，最后被政府的一道文件，抹殺了所有的積極性。”
9E機組再陷生存困境
受此次下調上網電價影響最大的為廣東省內的9E機組。 據eo統(tǒng)計，此次廣東省發(fā)改委下發(fā)的下調上網電價的通知涉及的電廠共計36家，涉及的9E燃氣發(fā)電機組共32臺，總裝機容量為601.8萬千瓦。其中，絕大多數是建設于2003年前后的老機組，歷史包袱比較重，生存壓力比較大。
“我們這批9E機組，命途多舛。剛有望通過努力實現溫飽，如今又面臨巨額虧損的困局?！鄙钲谀橙細怆姀S不具名人士告訴eo。
據廣東省電力行業(yè)協會燃機專委會介紹，這一批老的9E機組建設于2003—2005年期間，位于珠三角負荷中心，當時正值廣東經濟發(fā)展的高速時期，為了緩解廣東用電的緊張，當時的廣東經貿委批復了建設燃氣機組。考慮到當時廣東尚未有氣源通達，而大鵬LNG接收站即將投產和西氣東輸管道正在建設，當時的廣東省經貿委對于這批9E機組的批復是使用雙燃料，可先使用重油作為過渡，待條件成熟后再改造成燃氣機組。
上述這批機組的審批核準集中在2000—2003年之間，按照當時的審批要求，新建燃氣機組由省級政府批準、報國家發(fā)展計劃委員會備案即可。2003年3月，國務院進行機構改革，在國家發(fā)展改革計劃委員會的基礎上組建了國家發(fā)改委。至此，關于發(fā)電機組的審批權被收到國家層面，且實行審批核準制。這導致了這批由廣東省經貿委批準但是國家發(fā)改委沒有核準的9E機組，沒有“出生證”。2005年，這批機組更是被國家發(fā)改委下發(fā)的《關于廣東省電站項目清理及近期建設安排有關工作的通知》認定為違規(guī)電站項目。
由于項目核準手續(xù)不完善，電網公司不能正常調度，這批“違規(guī)機組”實行的也是臨時結算上網電價，發(fā)電小時數也非常低，一直維持生產。
與此同時，自2003—2005年投運以來，由于國際油價上行，這些機組陷入了持續(xù)的虧損階段。一直持續(xù)到2008年7月，國際原油價格WTI創(chuàng)新高，達到147美元/桶。這期間，廣東的氣電受高油價的影響，經營困難，在這種背景下，過去由民營或者外資投資的9E機組紛紛被轉讓給地方國有發(fā)電企業(yè)等。
此后到2008年3月，廣東省發(fā)改委下發(fā)了《關于臨時收取燃氣燃油加工費的通知》。該通知明確，對廣州、珠海、佛山、惠州、東莞、中山所有大工業(yè)用戶收取燃氣、燃油加工費。收取的加工費用于對省內燃用現貨LNG的9F、9E機組和燃用重油9E機組補貼。
該補貼一直持續(xù)到2015年10月1日。2015年9月底，廣東省發(fā)改委、廣東省經信委及廣東省財政廳聯合發(fā)文《關于停止收取燃氣燃油加工費的通知》。至此，關于9E燃氣機組的補貼被全部取消。
與此同時，受政策調整影響，這批9E機組的核準問題得以解決。根據國務院發(fā)布的《政府核準的投資項目目錄（2014年本）》，能源領域火電站、抽水蓄能電站、熱電站項目等核準權限由國務院投資主管部門下放到省級政府或地方政府。2015年11月，廣東省發(fā)改委下發(fā)了《完善我省部分9E燃氣蒸汽聯合循環(huán)發(fā)電機組核準手續(xù)辦法》，此后18臺9E機組的核準問題得以解決，也獲得了較為正常的發(fā)電小時數。
對于燃氣電廠來說，這個轉正時機恰當。國家發(fā)改委于2015年11月20日下調了非居民天然氣門站氣價0.7元/立方米的影響，轉正后的9E機組迎來轉機，部分機組實現了少量的盈利。
然而危機又開始襲來。受2017年冬季氣荒開始與2018年下調一般工商業(yè)電價的影響，這一批9E機組又迎來此輪困局。據廣東省電力行業(yè)協會燃機專委會測算，全年按照西氣東輸門站提價10%的平均氣價（2.27元/立方米），管輸費為0.25元/立方米來測算，2臺9E機組在2019年將面臨約為1.55億元的虧損。
廣東省內部分9E機組電廠認為，政府下調上網電價一刀切的做法不甚妥當。廣東省內的9E燃氣機組的電廠認為，9F機組在發(fā)電效益、財務成本上都比9E機組有優(yōu)勢。同時，A類調峰機組、B類參與市場交易的機組的結算電價也不相同。
對于明年要參與的廣東省電力市場現貨交易，廣東省內的多家燃氣企業(yè)表示了憂慮，“參與即意味著第三次降電價?！庇须姀S人士嘆氣道。
對于應對當前的困局，燃氣電廠能夠做點什么？陳佰成認為，10多年來9E電廠長期處于虧損狀態(tài)，一直在勒緊腰帶，開源節(jié)流挖潛降耗，千方百計降低生產經營成本，但是，企業(yè)自我調節(jié)對電廠的經營改善措施只能是“杯水車薪”。
“當然，我們也體諒政府降低社會工商業(yè)用戶電費的壓力，會積極履行企業(yè)的社會責任。燃氣電廠尤其9E機組對區(qū)域電網安全穩(wěn)定運行不可或缺，現在只能寄希望于政府能夠充分考慮電廠的實際經營情況，將調整上網電價的時間推遲到2019年1月1日開始執(zhí)行；同時，對于經營極為困難的9E機組，在政策上有所傾斜?！标惏鄢珊粲酢?
